泡饭,是上海人最常见的早饭。
弄堂人一大早要买菜、生炉子、烧泡饭、刷马桶……是“战斗的”早晨,泡饭只要在煤球炉上把隔夜饭加水煮开便成,省事又节俭。每天早上被母亲喊起,稀里糊涂地穿衣、刷牙、洗脸,来到桌前,揉着惺忪的眼睛,一大碗泡饭已盛好,旁边是一碟小方腐乳。那时大米定量供应,还是洋籼米烧的,黄糙糙的。
(资料图)
隔几条弄堂便有一个油酱店,店里有酱菜柜,一只只玻璃盖着的钵头,有一角四分一斤的青萝卜,一分一块的臭腐乳,还有螺丝菜、萝卜头、大头菜、什锦菜、榨菜。偶尔,母亲也会买几只咸鸭蛋、皮蛋,一分为二,我与弟弟各半,那是一年四季少有的。碰到什么节日,母亲会叫我去买油条,我拿了一根筷子脚底抹油般地夺门而出。母亲将买回的油条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,我蘸蘸酱油,过过泡饭,上学的路上走得更快了。
父亲早上吃泡饭的样子我记忆犹新。他穿一件圆领老头衫,背上还有几个小洞,打开碗橱,取出一只大蓝边瓷碗,盛好一碗泡饭,搛点螺丝菜,搬只小凳子坐在家门口,一边扒着饭一边与邻居谈“山海经”,直到把粘在碗边的米粒也消灭得干干净净,嘴上却黏着一粒“饭米酸”,出门去轧电车了。
有时候晚上也吃泡饭。夏天暑气逼人,路灯下打牌、下棋、嘎讪胡的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,我端着一碗泡饭,上面放几块干煎小带鱼,人家的一副牌不打完,我碗里的泡饭是不会吃完的。躺在竹椅上纳凉,午夜一觉醒来,肚子饿了,也会盛一碗冷饭,开水泡,咸菜毛豆,味道也不差,那是弄堂孩子的“夜点心”。
母亲晚饭烧多了,吃不掉只好用纱布罩子盖住,那时没有冰箱,剩饭浸在井水里,但天太热,到了次日早晨,有时米饭也会馊掉的。母亲舍不得倒掉,照样把馊饭烧成泡饭,自己带头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。她想言传身教,让我们也跟着吃。可我闻到馊泡饭的味道,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吃。我振振有词:“吃坏了肚子怎么办?”母亲说:“有黄连素。”我说:“药比泡饭贵。”母亲不悦:“你怎么知道一定要吃药?”我争拗不过,摆出一副死样怪气的样子。母亲把脸一板:“看你们谁敢不吃。”我与弟弟相互瞧瞧,只得动了筷子,吃的速度慢之又慢。我还想趁母亲不注意时把泡饭倒回锅里,可她死死地盯住我俩,手上的筷子敲在了我的头上,“快点吃,要汏碗了。”我只好硬着头皮吃。实在难咽,只好倒点酱油,撒点胡椒粉,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,才把泡饭咽下肚子,可心里愤愤不平的。
冬天严寒的早晨,母亲挎着篮子去买菜了,吩咐我烧泡饭。我久久不愿起床,眼看母亲要回来了,忙不迭披件棉袄冲出被窝,将封的炉子打开炉门,把隔夜饭倒进开水,在炉子上煮着,再钻回被窝慢慢穿衣。等穿好衣服,洗漱完毕,母亲买菜回来跨进门槛的那一刻,泡饭煮开了。整个冬天,轮到我烧泡饭我就用此招,屡试不爽。
吃过最差的泡饭是在农场。“三夏”大忙,凌晨两点起床,人昏昏沉沉的,食堂买来二两米饭,开水也没有,只得在深井水龙头上放点凉水,过一根腌茄子,这就是农忙时的早餐了,连续两周如此。井水泡饭实在难咽,为了有力气干活,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。
菜泡饭,是我儿时喜欢吃的一种花式泡饭。母亲把隔夜的剩饭冷菜统统倒在钢种镬子里一起煮,稍微放些盐,也叫咸泡饭。吃菜泡饭时母亲是不许我再吃酱菜的,但菜泡饭有油水,撒点胡椒粉,也非常爽口。春节初五过后的日子,碗根里的荤菜渐渐减少,都是些剩饭剩菜,成了菜泡饭很好的食材。放点荤菜,添点素菜,烧到后面成什锦泡饭了。农场战友欣欣回忆道:儿时特别喜欢奶奶烧的蛤蜊肉菜泡饭,妈妈做的肉糜菜丝泡饭,那香喷喷的一碗泡饭,带来的是暖暖的满足感和浓浓的亲情。
是啊,回忆起来,醇香和亲情味,就是泡饭最特别而难以忘怀的味道。
(陈建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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